座落於望麟山腳、寧夏江源頭處的慶雲城原為一傍山而居的採茶村落,後因位居通往西部荒漠地區與東部平原間的交通要道,物資流通,逐漸成為東黎國中部重要大城之一。 城牆越築越厚實,人口越來越蓬勃,唯一不變的倒是城外終年不散的煙雨雲霧,雖是接近午時,整座山城仍然透露著一股清爽涼氣。 街上人群熙攘、車水馬龍,喧鬧叫賣之聲不絕於耳,時有見到身著異域服飾的商旅穿梭其中。雖早已習慣異域商賈,但此時街上眾人仍不住朝著某一方向紛紛注目── 那是一對青年男女。男的雖滿頭銀髮但絲毫沒有老態,一身白袍打扮反而更添其仙風道骨之姿。女的一頭俏麗的赤色短髮、紫紅披掛勁裝,柳眉倒豎的模樣反與身旁白衣青年笑咪咪的神情呈現鮮明對比。 「去-你-的-為何老子非得和你這傢伙一起過來不可──」 一字字咬牙蹦出,筵華腦子裡萌生的千百種想法,無不是翹頭翹課翹了這該死的工作還是乾脆打暈旁邊這傢伙自己去算了。 「山色空濛雨亦奇,慶雲城水氣豐厚,石階濕滑,還請小心腳下。」 雲紀似乎毫不在意,自顧自輕搖摺扇顧左右而言他:「別老擺出那副想咬人的神情,先行備妥授課物件本為師長所必須,若有本事,接下來的東西便分頭自行設法籌備如何?我們還欠缺數量龐大的日月忖量玉及課桌草蓆……」 「呿,就這點小事,老子一人就能辦理妥當!」筵華用力的呸了一聲。 「那就這麼說定了。」雲紀笑了笑:「等採買完卷軸後就分頭進行吧。」 二人穿過大街,在一處雜貨舖前停步。 雖是看似不起眼的店面,但仔細瞧來門口烏沉沉的建樑雕刻卻十分講究。大門左右擺設了兩隻黃澄晶亮的招財錢鼠,匾額上則書寫了個氣派好聽的名字──「萬寶樓」。 兩人才剛踏入店內,裡頭駝著背、看起來矮小枯瘦留著八字鬍的中年男子熟練的撇了二人配戴的佩玉一眼,立刻驚跳起來,迅速衝到二人面前不住打躬作揖。 「唉呀不知二位貴客今日大駕光臨,小的有失遠迎,當真失敬失敬!不知二位大人今日有何指教,想參觀些什麼,想購買些什麼?有二位蒞臨小店真是蓬蓽生輝,呃,蓬蓽生光、蓬閭生輝、蓬屋增輝、蓬……」 「蓬你妹!」反掌一拍,筵華單腳踏上桌直接伸手揪住櫃台後掌櫃的衣襟:「先告訴你老子今天心情很差,再繼續廢話小心我把你打結丟到山下!」 「吱──」只見商舖掌櫃發出了不似人類的怪叫聲,連忙揮著手結結巴巴的說道:「是、是是是、客官大人有大量有話好說、有話好好說好好說說說說──」 「店掌櫃您好。」一旁雲紀雖然禮貌問候,臉上卻帶著忍俊神情:「請問掌櫃,此處是否有販賣大陸通用傳送卷軸?」 「吱、有、有有有、當然有吱──」掌櫃怪叫的語音越來越明顯,冷汗直流,小眼睛滴溜溜的望著筵華:「吱那、那個大、大人請先把小的放、放下,小的好、好為貴客帶路?」 「先放下人家吧,我們這趟是來購物,不是來搶劫的。」 雲紀笑笑說道,而筵華則嘖了一聲,毫不客氣地直脫脫鬆開手。 「吱吱──」這下不只叫聲,連老鼠尾巴都給摔出來了:「是是,兩位貴客請往裡邊兒走,往裡邊兒走──」 鼠精掌櫃連滾帶爬的逃離筵華腳邊,一邊往店鋪內走,一邊還忙不迭地介紹:「唉呀兩位貴客選擇小店可當真選對了,小店前兩日才剛進一批新的傳送卷軸,這批貨呀,可好的哪,除了東黎國境,還有不少能直接通往北肅、書羅各大城的好貨──」 「——長話短說!」 「是吱──」 望著眼前鼠精彷彿被踩著尾巴的蹦跳模樣,雲紀忍不住輕笑出聲,跟上了腳步往店內走去。
赤砂嶺,烈日坡,正午時分。
天空是彷彿可以敲擊出聲的晴朗,烈日毫無忌憚蒸乾了所有水分,連片雲朵的影子都未能瞧見。巨大岩石比鄰遍佈在沙地上,放眼望去盡是赤紅色彩。相傳上古時期曾有火龍在此落地長眠,因此形成一條自叱勒高原延伸而出的地熱炎脈,造成此地寸草不生的特殊景致。 這是塊幾乎被世界遺忘的焦燥荒地,但在這幾乎見不到生物的荒地之中,卻佇立著一處簡陋石屋。 與其說是石屋,不如說是直接將巨岩從中鑿開的巨大石洞。這裡是神獸工匠墨然的居所,倚靠這條地脈獨居此地,其親手鍛造之武器以「赤兵」之名聞名天下。 「所以你他馬的又來找老子做啥?」 雖日正當中,擊鐵之聲仍鏗鏘有韻,只是似乎伴隨些許粗魯用語。 「馬的上次那把敲壞的刀胚老子還沒找你算帳!」打著赤膊、身材高大於常人二倍有餘的壯漢用力瞪著眼前笑嘻嘻的白衣青年,啐了口唾沫。「這次倘若又是太無聊,立刻給老子滾!老子沒閒功夫聽你放狗屁!」 「此趟自有要事相求。」雲紀似乎絲毫不介意,仍舊輕搖手中摺扇,優雅說道:「顧於多年朋友之情,有件事物想煩勞您幫忙。」 「唷?原來是給老子添生意來著的?」墨然將赤紅的鐵塊淬入水中:「哼,要鍛造啥東西你倒說說,老子考慮考慮!」 「不是兵器,是這個。」雲紀從袖中掏出一塊翡翠綠的玉石。 「啥東西……嗯?日月忖量玉?」 墨然看了看玉石又看了看雲紀,滿臉困惑。要知日月忖量玉乃常見玉石,其特性為可探知持有生物體內日月屬性比例,多半用於製造飾物。這下突然將塊普通璞玉擺在名滿天下的神工匠面前究竟有何用意,墨然倒一下子也參祥不透。 「自是想請您幫忙雕刻成品。」雲紀笑道。 「啥?你叫老子幫你刻石頭……?」墨然瞪大了眼睛,持錘的手僵在半空中。 「神工匠墨然名滿天下,雕刻塊玉石對您來說自是雕蟲小技。」 「他馬的老子是神工匠──叫老子幹這種芝麻鳥事你有沒有搞錯!」鏗鏘一聲墨然手中巨錘狠狠落下。 「至於形狀請刻成狐狸玉璜,材料自會準備予您。」 「去他馬的你到底有沒有聽懂老子的重點!」鏗鏘之聲加劇。 「對了,在下需要三百個狐型玉璜,一個月後取件。」 「去你馬的烏龜爺爺生鴨蛋──」 鏗鏘一聲巨響,砧上的炙鐵瞬間破碎數塊。
『四時春』,瑞康城內的百年商行,這間經營的是糧草雜貨盤商。
為何說「這間」? 四時春三個字在東黎不是很稀有的商號,幾百年來,市井間無論朝代更迭,四時春這商行名總是常見。 或許是原先商行的後代子孫將商號繼承、亦或可能只是認為名字吉利而使用同名,有時候同一條街上還會出現不同家四時春。 「九谷惟修恆自足;六陳咸備不足奇。」 大門口,陳舊的木聯映上斑駁的字跡,仍可窺見當年落筆時的蒼勁。 一身短裝,收去獸徵的赤髮女子從門口晃去,瞥見裡頭勤快的夥計,卻沒自己要找的人身影——如果不在店裡,那傢伙應該在宅邸,她想。 打定主意欲轉往南大街的方向,卻在旋身的瞬間差點一鼻子撞上身後那人胸膛。 「走路看路啊混帳——啊、」 「許久不見,妳脾氣還是這麼嗆?筵華。」 耳熟的低沉嗓音,一往當年般從頭頂上方傳來。 正抬眼,便見逆著光迎面欲扶自己的男人身影,細看肩膀剛毅的輪廓似她所悉識,何況打死她也無法認錯那從右顏延伸到頸側傷疤: 「太好了老子正要去找你,照水你聽說——」 「姑娘家別老把這種自稱詞掛在嘴邊。進來說罷,大街上喧騰不好看。」 見著她沒事,男人收回欲攙扶的手臂負於身後,冽著身在一貫夥計瞠目與眾多顧客好奇的目光下,領著對他們而言的陌生女子越過店舖往後廳走。 在仙妖界已不是新聞,但人類世界沒幾個人知道,四時春當家照水,正是幾百年來隱藏身份,維持人類外貌生活於城鎮中的狼妖。 「特地跑到城裡來,是有事需要為兄效勞?」 帶人入座,男人斟上預先準備好的清茶。 只要是所到之處,照水會先請人備壺茶,即使他的一雙弟妹——雖然筵華並非自己血親,但總是視作妹子——總是嫌茶水味道淡而偏好無酒不歡,他仍獨飲著自從五百多年前便無人奉陪的一盞茗香。 「說到這個——」才一屁股坐下便無力地整張臉埋到桌上,每次想到這樁麻煩事,筵華心底就無限個幹,「好歹還是上品的,你這次有接到那個該死的敕令嗎?辦學堂那個。」 「沒有,或許聽雷那收到了。」 「好吧、總之就是那該死的敕令,老子現在得跟那個殺千刀的王八蛋合作搞這見鬼的學堂,之前光跟那王八蛋一起去趟藏書閣跟慶雲城都快要了我的命,真不敢想像往後幾個月的日子……」說話的同時依舊維持著貼在桌上的趴姿,似乎連動一下脖子都嫌懶,她徒手摸往腰間,從腰帶夾層掏出一張有點被捏爛的小紙片:「而我現在需要弄到這張紙上東西,你能不能、幫個忙……費用我之後再想辦法。」 「無妨,費用就免了,直當為兄贊助了罷。」飲盡杯底最後一滴珀色,長眸連紙上的一眼都沒掠,截然了當開口。 「欸欸!真的?」趴在桌上的人終於爬起來,看來先前八成是為了金額頗傷腦筋。 「真的。」 「光兩人座的長桌要一百五十張耶?座位的草蓆更要三百張、還有其他——」 「待你們課程結束,無需用到的部份便直接拿去贈與附近村落的私塾便可。」 「照水我就知道你最好了——那個王八蛋最好洗乾淨脖子等著,就說老子沒有做不到的事情——」 望著女子歡騰的背影,男人淡笑收起部份墨跡被揉糊的字條,至於妹妹與某人的恩怨這事,不干涉是他一貫的作風。
黓,為黑色之意。位於紫陽江支流源頭的黓嶺,實際上卻與黑色沒有什麼關係。
那是一處蒼翠的小山脈,因水源充足、與中央平原接近而顯終年翠綠。而其主峰處更有一大片終年常綠之森,林中樹木鬱鬱森森、百鳥鳴唱,喚作「千鳥林」倒頗如其名。 相傳黓嶺之黓,得名於居住此地的山中仙人。該位仙人於此處定居之時,曾親手開闢源流、廣設結界,使得山谷流水得以不斷,兇獸難以入侵。該仙人名諱已不可考,亦不再居於此處,然而仙人之德卻仍守候著這片森林山谷,使得此處得以常保蒼翠。 「仙人之德啊……」 雲紀露出某種似笑非笑的表情,領著筵華來到山谷深處一處荒廢多時的破草屋。 「喏,那傢伙住的地方就是這裡了。」 「啊啊、那個聽說不知道是死了還活著的傢伙是吧。」 筵華環顧周遭,雖時日已久,但不愧是上品仙人所佈的局,結界仍然堅固如昔。雖有現成的結界是可省去不少麻煩,不過要這間草屋做教室……未免也太小了點? 「就是那個上了欶召通緝令的。」雲紀點了點頭回應道:「他失蹤前那一陣子剛好養了隻小畢方,為了保護孩子所以結界弄得還算紮實,林子裡的動物確實跟著受惠不少。」 「那孩子呢?」筵華皺眉。空屋看起來很多年沒人住,失蹤的那混蛋該不會放孩子自生自滅去了? 「幾個舊友輪流協助照料了。」雲紀答道,自然自己那裡也曾經輪過一陣子。「畢竟那孩子還算是未滿百歲的雛鳥,又未知其父母去向,放小孩子一人住總叫人不放心。」 筵華點頭算是應了應,率自跨開步伐入了草屋,塵埃迎面嗆來的氣味不甚好受,這地方不先打掃一番還真不行。 「裡面太小,我那一百五十組的二人桌絕對擺不下,只能考慮露天。」 「畢竟這本是僅有二人居住的小屋。」雲紀伸手推開了窗,讓空氣流通。 「外頭草地雖是頗大,不過這裡畢竟是深山林地,颳風下雨不提,朝夕露水潮濕,桌子草蓆如此擺放絕對無法耐久。」 「要遮雨避風立個結界不就得了?」 「使用結界?這倒比直接蓋棟房舍要來得迅速許多。」雲紀點了點頭,彷彿想到什麼似的又笑了起來:「不過僅有結界也太過寒酸,不如……」 「啊?老子可是半點學費都沒收的,誰敢嫌寒酸!」該死的上頭,該死的敕令。又不是升了上品就有薪餉領,自己還不是得想辦法養活自己。 「既然都要弄結界,順便多做些布置讓人賞心悅目也沒什麼不好吧。」 雲紀推開屋門踏上青草地,緩慢踱步似乎在計算著大型結界應占的空間。 「喜歡泥草屋、竹屋、木屋還是亭台樓閣?嗯,宮殿似乎太過奢華庸俗,與此地景物不搭,園林庭院亦無必要,或許還是一般書院最為妥當……」 「隨便。老子打小被那女人搞到三觀全壞光了,審美啥玩意兒不要問我。」只要沒你這王八蛋就夠賞心悅目了,說什麼打死她都絕不答應搞住宿制。 「此言差矣,就算審美薄弱,基本品味亦要有之……」 「你他馬的在說誰沒品味--」 草屋窗內瞬間飛出一竹製筷筒,準確地往某人背影砸去。 |